- 青石板上的年轮
巷口老周头的竹棚像枚受潮的铜钱,只在梅雨季泛起锈迹。他补伞时,拇指根的老茧蹭过伞布,发出晒谷场稻草被风吹动的 "沙沙" 声。我蹲在青石板上,看他用细麻绳捆伞骨,青布围裙上落着竹屑,像撒了把未舂细的糙米。
母亲的黑布伞是老周头补的。那年我刚上学,伞骨断了三根,母亲用铁丝捆着去镇上。回来时伞面补丁摞补丁,像晒旧的百家被。老周头接伞时说:"伞骨断了要趁早接,人老腰弯,伞老骨软,都经不起雨淋。" 他说话时,锥子戳进伞柄,木屑混着雨水滴在青石板上,后来小坑生了青苔,像伞骨长出的绿指甲。 - 铁皮棚里的炼金术
去年梅雨季,老周头的竹棚换了铁皮顶。他坐小马扎上补伞,雨打铁皮 "叮叮" 响,像人在打电报。我递上用了十年的蓝布伞,伞骨裂了道缝,他摸了摸:"和你母亲那把伞一个毛病。" 从铁皮箱翻出根竹条,竹节处有去年的捆痕,像道愈合的疤。他削竹条时,我看见他指甲缝嵌着竹青,和当年围裙上的竹屑同色。
雨大时,老周头放下铁皮棚门帘。我躲雨时,见他从搪瓷缸捞出凉透的大麦茶,杯沿磕在缺角搪瓷盆上,"当" 一声。盆里泡着旧伞骨,水面漂着油光,像母亲熬中药时的药渣。他说这是给竹条 "泡澡",泡过的骨经得住三年雨淋。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攥伞柄的手,指节肿得像伞骨的结,那把补了又补的伞,到底没熬过她走的冬。 - 竹香里的生死课
前天路过,铁皮棚没了。邻居说他回了乡下,把整箱竹条和锥子留给收废品的老陈。我摸家里蓝布伞的伞柄,摸到道新刻的印子,想起老周头常说:"伞骨断了不怕,接上就是新的。" 此刻雨敲玻璃,伞架上的蓝布伞滴水,水滴在地板聚成小水洼,像老周头围裙上晒不干的雨渍。
雨停后,我把伞收进柜子。伞骨间夹着片枯黄竹叶,是老周头捆伞时掉的。叶子纹路像他手掌的老茧,也像母亲补伞时穿针的手势 —— 有些东西要等旧了、破了、散了,才看得出骨血里的结实。就像老周头补了一辈子伞,没给自己留把新的,却让每个过巷口的人,记得雨天那顶摇晃的铁皮棚,和棚下永远补不完的、带着竹香的光阴。 - 伞骨里的道德经
老周头走后,我常对着伞架发呆。那些补丁摞补丁的伞面,像极了人生的褶皱:婚姻的裂痕、事业的断骨、亲情的缺口。但伞骨始终坚挺,正如老周头说的:"伞面破了能补,伞骨断了能接,可人心里的窟窿,得用时间慢慢填。"
某天清理杂物,翻出母亲的黑布伞。伞骨上的青苔已结成翡翠,伞柄刻着模糊的日期 ——1976 年 7 月 16 日。那是父亲入伍的日子。原来有些修补,早在时光里埋下伏笔。就像老周头留在伞骨上的捆痕,既是伤口的勋章,也是重生的纹路。 - 雨季不再来
今年梅雨季特别短。巷口的铁皮棚拆了,老周头的搪瓷缸倒扣在墙根,积着半缸雨水。我撑着蓝布伞走过青石板,忽然听见 "沙沙" 声 —— 不是竹屑,是伞面的补丁在风中轻颤,像母亲在耳边低语:"该给伞骨换根新竹了。"
那天夜里,我梦见老周头坐在竹棚里,面前堆着断骨的伞。他把竹条削得发亮,在月光下编着什么。凑近一看,那些竹条竟连成了银河,每道捆痕都是星星。原来修补不是缝补破碎,而是把时光的碎片,织成照亮前路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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